作者:斯拉沃热·齐泽克
译者:存之
校对:子贞、子川
本文选自《少于无》(LESS THAN NOTHING)一书的第十一章 第六节,原标题为Why Lacan is not a nominalist。
为方便读者参照原文阅读,本文的原文注均沿用原书中序号,其他注释沿用原有编号方式,特此说明。
因此,性差异和阶级差异都是真实的,因为在准确且正式的意义上,它们根植于对抗(antagonism)1,差异悖谬地先于差异所属的双方而存在。《第十八期研讨班》(1971)里有一段写得短小精悍且独具匠心,在那里拉康准确定义了这种对抗的逻辑,其中包含了他对辩证唯物主义的认同。令人惊讶的是,拉康认为这是不言自明的前提:[译者注1]“对抗”(antagonism)意味着一个整体固有的真实裂隙,不同于“对立”(opposition)处于象征层面。
可以明确的是,我并非唯名论者。我想说,我的出发点并不是把名字当作一种附在真实上的,类似铭牌的东西。我们必须做出选择:如果要当唯名论者,那就得彻底放弃辩证唯物主义。总而言之,我旗帜鲜明地拒绝唯名论传统,唯名论实际上是在我的论述中唯一可能出现的唯心主义危险。重点不是说我们要采取中世纪的那种普遍性的实在论(realism of the universals);重点是强调我们的话语,科学的话语,只有在依赖表象的运作(the function of the semblant)2的时候,这种话语才能找到真实。[译者注2]此处译为“表象”的“semblant”强调假象、外表,与某种“本体”对立。
接合(articulation),我指的是以代数的形式,来把表象连接起来的接合——为此我们只处理字母——以及接合的效果,是能够让我们界定何为真实的唯一装置。真实是在表象中打开孔洞的东西,这接合起来的表象即为科学的话语。科学的话语在发展中甚至不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一种表象的话语。唯一重要的是,它的网络、它的结构(texture)、它的节点(lattice)——像人们常说的那样——“使正确的孔出现在正确的地方”(makes the right holes appear at the right place)。其推论所达到的唯一参照点就是不可能,而这种不可能就是真实。在物理学中,我们的目标是借助于话语装置(discursive apparatus)来达到真实,但话语装置却遇到了其一致性的极限,在这个点上它变得十分脆弱。正如《无耻混蛋》(Inglorious Basterds)中的台词“元首本人都没法说得更好了”——在这里,我们发现拉康的辩证唯物主义与“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”(aleatory materialism)之间的差异。阿尔都塞在最后的写作中试图建立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,还主张唯名论是唯一具有一致性的唯物主义立场。但拉康是哪种“实在论者”?他将自己的立场定义为“享乐实在论”(realism of jouissance);不过,我们应该避免下述陷阱:把享乐提升为某种实体性自在之物(substantial In-itself),后者拒绝被象征表象(symbolic semblants)所捕获。对拉康而言,享乐是一种怪异实体,它没有实体性的具体存在:只有作为象征表象的结构中的裂缝、扭曲和失衡的虚拟原因(virtual causes)才能辨识出来3。也就是说,对于现实这个话题,拉康同意阿尔都塞的理论,即关于例外〔或‘偏斜’(clinamina)〕的唯物主义唯名论:实际存在的只有例外,例外构成了整个现实。(在文化研究中可以不断发现这个历史主义唯名论的命题:没有大写的女人,只有女同性恋者、职业妇女、单身母亲,等等。)然而,唯名论无法看到不可能性或对抗的真实,这个真实是产生多种现实的虚拟原因。在一本讨论现代性的著作中,詹明信运用这种真实,扼要地批判了近来流行的“另类的现代性”(alternate modernities)理论:[译者注3]此段译为“虚拟”的“virtual”强调非实体的真实,之所以说享乐是虚拟原因,是因为享乐一方面没有中世纪实在论所想象的实体,另一方面它又是货真价实的成因;“clinamina”即“clinamen”的复数形式,是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的术语,表示原子在直接运动的规则之外发生的不可预测的偏移。据说这种偏移为自然的多样性以及自由意志提供了基础。
那么,在当代兜售“现代性”的意识形态家们,如何能够将他们的产品——信息革命、全球化自由市场这个意义上的现代性——与面目可憎的老式现代性区分开来,同时又避免卷入“后现代性”概念所带来的关于政治和经济的严肃的系统性问题?答案很简单:只要谈论“另类的”(alternate)或“非传统的”(alternative)现代性就可以了。现在人人都知道这些套话了,这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现代性,只要区别于标准的或曰支配性的昂格鲁-撒克逊模式就可以了。无论你对后者有什么不满〔甚至包括你因此处于属下地位(subaltern position)〕4,都可以被令人宽慰的“文化”概念所掩盖:你想怎么定义自己的现代性都没问题,因此可以有拉美现代性、印度现代性、非洲现代性,不一而足……但这忽略了现代性的另一重基本含义,即全球资本主义。[译者注4]“属下”(subaltern)出自葛兰西《狱中札记》,表示从属的、没有自主性的、没有权力的人群或阶级。
詹明信这一批判的意义远远超出了“现代性”本身——它涉及唯名论历史建构(nominalist historicizing)的根本局限。求助于多样性(“那个具有固定本质的单一现代性是不存在的,存在的是多种现代性,每种都不可相互化约……”)之所以错误,不是因为它不承认现代性唯一的固有“本质”,而是因为,多性化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是拒认(disvowal)现代性概念本身固有的对抗:也就是说,多样化,通过把现代性的两个方面——固有的对抗性,以及对资本主义的内嵌——贬低为现代性的历史性亚种,就能够帮助现代性摆脱掉这些麻烦67。考虑到这种内在对抗可以界定为一种“阉割”(castrative)的维度——再考虑到弗洛伊德的说法,于是阳具代表物的多样化其实就代表了对阉割的拒认(阳具的多样性代表着阉割,即“一”的缺失)——不难想象,这种现代性的多样化就是一种“恋物癖的拒认”(fetishist disavowal)。[原文注67]不应忘记,20世纪上半叶有两大工程完全符合“另类现代性”概念: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。法西斯主义的基本思想不就是提供一种新版现代性,去替代标准的盎格鲁-撒克逊自由资本主义版本,它不就是通过消灭犹太-个人主义-投机倒把这些“偶然的”异常现象,以拯救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核心?而苏联在20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的急速工业化,不也是一种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版本的现代化尝试吗?
因此,詹明信对另类现代性的批判,为正确认识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的辩证关系提供了样板:差异不在特殊内容一边〔如传统的种差(differentia specificica)〕,而是在普遍性一边。普遍性不是特殊内容的容器,也不是在特殊性之间的冲突中置身事外的媒介或背景;普遍性“本身”是无法忍受的对抗或自我矛盾发生的场所,而(普遍性这个“属”底下)众多特殊的种,最终不过是掩盖/调和/掌控这种对抗的许多尝试。换句话说,普遍性是这么一个场所的名称,其中包含了难题-僵局,以及灼人的问题,诸多特殊性则是对前者的失败解答。例如,“国家”(State)就是这么一个难题的名称:如何遏制社会中的阶级对抗?而国家的所有特殊形式都是解决该难题的诸多(失败)尝试。我们在开头呈现了拉康的观点:我们的重点不是成为中世纪意义上的实在论者,而是我们的(科学)话语“只有在依赖表象的运作时,才能找到真实”。我们应该这样理解这个观点:现实是一种表象,但不是在“它是隐藏真正存在的欺骗性表象(appearance)”这种简单的意义上——在现象性现实(phenomenal reality)的面纱后没有任何东西,没有真正的实体性现实。现实在下述意义上是一种表象:它的结构已经把某种幻想具体化了,后者掩盖了社会对抗(关系)这一真实(the Real of a social antagonism)。这就是为什么“只有当它(即我们的话语)取决于表象之运作时,才能找到真实”:通过识别不可能、裂缝、对抗,这些因素奠基并产生了表象的不一致的多重性。或许我们可以建构一个三元组:(1)对黑格尔而言,矛盾、不一致是真实,但不存在于数学,而只存在于概念中;(2)对现代科学而言,真实被数学公理表达出来,但并不是不一致的;(3)对拉康而言,真实位于数学形式化的僵局中。对于“享乐”也是如此:当拉康谈到“女性享乐”(jouissance féminine),他总是加一句“要是那种东西存在的话(实际上它不存在)”,从而确认了它与(符号性)存在秩序的不可共量性(incommensurability)。 女性享乐不存在,但il y a de jouissance féminine,“有”女性享乐。这个“有”(il y a),就像德语es gibt(它在晚期海德格尔思想中扮演关键角色)一样,显然与“存在”(existence)相对立(在英语中,这个区别变得模糊了,因为翻译时我们无法避免动词 to be)。因此,享乐不是一种被符号网络捕获的积极实体,它是一种只在象征秩序的裂缝和开口中闪现的东西——不是因为居住在这个秩序中的我们不能直接获得它,从根本上来说,恰恰是因为它产生于象征秩序本身的断裂和不一致。在这里,我们应该注意到下述两种不存在之间的差异,即:女性享乐不存在,以及与象征功能相符的“父亲”不存在。〔“即便没有这样(与象征功能相符合的)父亲,‘父亲就是上帝’仍然是真实的,只是这个公式仅被方形的空区 所证实。”〕 5 就父亲而言,我们有一个象征功能(“原父”)和现实中的个体之间的差异;但就女性享乐而言,我们有“享乐”这一真实(the Real of jouissance ),后者抗拒象征化。换句话说,在第一种情况下,鸿沟在现实和象征界(the symbolic)之间,而在第二种情况下,鸿沟在象征界和真实界之间:被称为父亲 的悲惨个体确实存在,他们只是不符合他们的符号功能,因此产生了“方形的空区”;但确切地说,女性享乐是不存在的。[译者注5]原文注69似乎有误,原注为Lacan, seminar of January 17, 1962, in Le séminaire, Livre XI: L’identification. 而资料显示1962年是第九(ⅠⅩ)讲,而非第十一(ⅩⅠ)讲。参考:https://site.douban.com/129080/widget/notes/6287921/note/191734448/
另一佐证则是“方形的空区”(the empty sector of the square)一词出自《第九期研讨班:认同》法语版第56页,拉康原文为“Secteur vide du cadran ”(表盘的空区),“方形”应为齐泽克引用时出错,纵横两条坐标轴分别对应“肯定-否定 ”、“普遍-特殊 ”,图示如下:
拉康式“真实”的一个标准定义是:它总是回到同一个地方,在所有可能的象征性领域中保持不变。这种概念——将真实视为抵制符号化的“坚硬内核 ”——必须由其反面来补充:真实也是一种“纯粹表象(appearance)”,它只有当我们从特定角度看待现实时才存在——一旦我们转变视角,它就消失了。与真实不同,标准的“现实”概念将上述两个极端包含在一起:“现实”的本质是自在的、不变的,其属性则随着视角变化而改变6。然而,“现实”概念中相反的两面可以放在一起思考——只要我们牢记拉康教学中关于“真实”的关键转变。从20世纪60年代起,真实不再是在所有象征性领域中保持不变的东西;对常见的“现实”概念而言,真实不是某种“基本同一性”(无论我们怎样变换视角观察对象,它始终不变)。相反,真实就是产生这些差异的东西,是多种视角试图(但未能)重新抓住的难以捉摸的“坚硬内核”。这就是为什么“最纯粹”的真实是“纯粹表象”:这种差异不能以对象的任何现实特征为基础;它是一种“纯粹”的差异。[译者注6]原文“What both extremes exclude in the standard notion of reality as something which resists in its In-itself, but changes with regard to its properties: when we shift perspective, it appears different.”句子成分并不完整,斟酌将其意译为译文中的句子。
在《史密斯夫妇》(Mr. & Mrs. Smith)中,布拉德·皮特和安吉丽娜·朱莉扮演一对彼此厌倦的已婚夫妇,向治疗师寻求建议,却彼此不知道他们都被雇用(在不同的机构)为职业杀手(当然,剧情始于每个人接到杀死对方的任务)。在这里,我们遇到了一个解释上的两难:究竟是皮特和朱莉是一对普通夫妻,为了活跃他们的婚姻而梦想(幻想)成为顶级的职业杀手,还是反过来说,他们是职业杀手,幻想过着普通夫妻的生活?(这与希区柯克的同名电影有关:两者都是“再婚喜剧”)。卡尔·克劳斯(Karl Kraus)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逗留维也纳时就结识了托洛茨基,当听说后者通过组织红军拯救了十月革命时,他厉声反驳:“谁会想到中央咖啡馆的布隆斯坦先生(Herr Bronstein)会这么做!”在这里,我们又遇到了同样的两难:是托洛茨基这位伟大的革命家,作为其地下工作的一部分,不得不在维也纳的中央咖啡馆呆上一段时间;还是中央咖啡馆里那为温和健谈的布隆斯坦先生,后来成为了伟大的革命家?两种情况都是庄子那著名故事的变种:他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,醒来后不确定是“庄子梦见自己成了蝴蝶”,还是“蝴蝶梦见自己成了庄子”。兜售“多重身份转变”的思想家热衷引用这段故事,但是,他们通常止步于此,并遗漏后面的关键见解:“不管怎么说,庄子和蝴蝶之间必定有某种区别!”这种鸿沟是真实的场所:真实不是我们意识到的“真正的现实”(如果我们能的话),而是将一个梦境与另一个梦境区别开来的鸿沟。然而,仔细一看,我们马上就能发现还要再走一步,因为这两个对立面的关系并非对称。诚然,“资产阶级”这个阶级阻止无产阶级完全成为自己,但无产阶级并不阻止资产阶级完全成为自己。诚然,男性主体阻止女性主体完全成为自己,反过来却并非如此。这意味着每种性别都不是简单的“自在的一 ”(One-in-itself)和“大他者的他者 ”(Other-of-the-Other):“一”和“他者”之间的关系不是纯粹形式上的,因此无法任意适用于两种性别中的一种,而是反映在两种性别的特质本身上——男性“自在”地是“一”,而女性“自在”地(即,不仅对他者,而且就其自身)是“另一种性别”(如西蒙·波伏娃所说的那样)。因此,只有一种性别是它本身,是“一”,而另一种性别既不是另一个“一”,也不是某种实体性他者,后者包罗万象,而我们都居住在其中〔就像原初的“(大写)母亲”(the primordial Mother)〕。阶级斗争也是如此:不是简单地有两个阶级;正如马克思自己所说,只有一个阶级“自身”,即资产阶级;资产阶级之前的阶级(封建领主、神职人员等)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阶级,其阶级身份被其他等级秩序(种姓、庄园……)所掩盖;在资产阶级之后,有无产阶级,它是披着阶级外衣的“非-阶级 ”,因此,它不仅是资产阶级的他者,而且是它自身的他者。那么,如果不把女人简单地定义为男人的对称性或补充性对应物,那么该如何定义她们?康德的“无限判断”(infinite or indefinite judgment)概念——它与否定判断(negative judgment)相对——在这里可以再次帮上忙。肯定判断“灵魂是会腐朽的”可以通过两种方式被否定:否定主语的某个谓语〔“灵魂不是会腐朽的”(the soul is not mortal)〕,或肯定某个否定谓语〔non-predicate,“灵魂是不朽的”(the soul is non-mortal)〕。以完全相同的方式,我们不应该说“女人不是男人”,而应该说“女人是非-男人”——在黑话(Hegelese)中,女人不仅是对男人的否定,而且是对否定的否定,开辟了第三个“非-非-男人”的空间,它不仅没有把我们带回男人,而且排除了整个男人及其对立面的领域。同样,以完全相同的方式,无产阶级不是资产阶级的对立面,它是“非-资产阶级 ”,也就是“非-非-资产阶级 ”。因此,我们不是有两个阶级,而是有一个资产阶级和它的否定之否定,一个“非-非-阶级 ”,一个怪异的阶级,它只能通过取消自己的阶级地位、从而取消所有的阶级来取得胜利。无产阶级是一个活生生的、存在着的悖论,它是一个非阶级,或者说,正如战车乐队(Rammstein)在《没有你》(Ohne dich)中唱的那样:“没有你,我无法继续,没有你/有你,我也孤独,没有你”(ohne dich kann ich nicht sein, ohne dich / mit dir bin ich auch allein, ohne dich);简言之,即使我与你在一起,我也是“有你的孤独”(alone with you)。无产阶级即便与资产阶级在一起,与资产阶级相关,也是单独的。但这个“他者”(它对自身而言是“他者”)是否像虚无缥缈的女性享乐一样,从根本上处于“一”的秩序之外?它是否只能有一个幽灵般的在场(presence),有效果却没有适当的存在?这正是要避免的最后一个陷阱:不,“非-非-一 ”这个大他者甚至比“一”更“在场”——妇女在这里,工人在这里。他们处于什么地位呢?让我们借助一个更普遍的本体论命题:我们从1到2,因为1不完全是1——2之所以出现,是因为1试图通过重复自身来抓住自身的过度。换句话说,在从1到2的过程中,1中隐含的裂隙得到了阐释(explicated)。然而,这一系列的1——1+1+1+……——从来没有触及“两”这一激进的他者性(the Two of radical Otherness),即不能被约化为另一个“一”的他者。如何触及这种他者?这里有两个潜在陷阱:(1)通过假设一种原始的多元性 来回避激进的他者性的僵局,而这种多元性只是次要地受制于二元逻辑;(2)以列维纳斯式的或其他的方式将他者提升为一种实体性力量或场所,它支配着我(“我体内有一个他者,一种强于我的东西,一种通过我说话的力量”,即便这个他者被称为“无意识”)。拉康通过构想“大他者”的二律背反,避开这一陷阱〔如巴尔梅斯(Balmès)所阐述的〕:正题:大他者存在。无意识是大他者的话语,欲望是大他者的欲望,即便(或尤其是)我们说谎时,我们也预设或隐含大他者是真理的场所;等等。反题:大他者不存在。大他者是被划杠的(barred)、不一致的、匮乏的;分析的目标是让主体意识到大他者不存在;等等。要阐明这一点,我们首先应该注意到,正题与反题都有(至少)三种不同的解读方式。依照“想象-象征-真实”三元组(triad of ISR),大他者(它存在)可以是想象的他者(自我的镜像),象征的他者(匿名的象征秩序,真理的场所),以及真实的他者〔“他者-原质”(Other-Thing)这一深渊,“作为邻人(Neighbor)的主体”这一深渊〕。“大他者不存在”可以解读为:大他者的缺失或漏洞(一个缺失的能指,大他者赖以存在的例外);他者的不一致性(他者作为非全部的、对立的,因此不能被总体化);或者是对大他者的虚拟性的简单断言(象征秩序并不作为现实的一部分而存在,它是一个理念的结构,调节我们在社会现实中的活动)71。[原文注71]正如布鲁斯·芬克(Bruce Fink)所指出的,我们在拉康身上发现了两种否定判断:对存在的否定(“女人不存在 ”(la Femme n'existe pas)),以及更彻底的否定〔“没有大他者的大他者”(il n'y a pas de l'Autre de l’Autre)〕。这两种否定不能混为一谈:虽然(大写的)“女人”不存在,但必定有女人。对存在的否定所否认的是某一实体的完全实存(full ontic)状态(一个特定实体的存在由其限制保证或构成),而“没有……”则是彻底的否定。“一”与“大他者”这个对子应该这样解读:大他者不存在,但“有‘一’ ”(Y a d'l'Un/There is One),总是有“一”点东西(there is something of the One)7。
[译者注7]“总是有‘一’点东西”原文为there is something of the One,字面翻译“这个‘一’有些东西”。“有‘一’”指有真实的“一”, 它既不是指计数的一,也不是指同一/整全的“一”;相反,它表现为某种过剩,抵抗整全的普遍宣称,阻碍同一性维系自身,因此“这个‘一’有些东西”。为强调“真实作为过剩 ”这种特质并使译文流畅,译者将此句翻译为“总是有‘一’点东西”。
这种“二律背反”的解决方案由加倍了的公式提供:没有大他者的大他者,大他者对其自身而言是他者。这意味着,主体在大他者中的去中心化本身就是加倍的:的确,主体是去中心化的,其真相不在自身内部,而是在外部,在象征秩序中,被象征秩序网络所捕获,并且它归根结底就是这一象征秩序的效果。然而,象征性大他者——主体在其中被构成性地异化——并不是一个实体性领域,而是与自身相分离,围绕着一个内在的不可能之点,围绕着拉康指定的“外密”(ex-timate)核心而得到阐述。当然,拉康给这一外密 核心——它将去中心化的主体的他者 去中心化——的名称是小对象a(objet a)、剩余享乐(surplus-enjoyment)、欲望的对象-成因(object-cause)。这个悖论性对象作为大他者中的一种错误或故障发挥作用,作为其充分实现自身的内在障碍,而主体只是这个故障的附属物(correlative):如果没有这个故障,就不会有主体,大他者将是一个完整的、顺利运行的秩序。因此,悖论在于,使他者不完整、不一致、缺乏等的故障,恰恰是使大他者成为他者、无法约化于另一个“一“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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